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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振宇文明之旅》西元1014年:楊家將傳說

到朝廷提拔了兩個樞密使,就是管軍事事務的首長王清若和陳堯索,但這兩個人位子都沒坐熱,今年就又被罷了官。罷官的原因說起來也是一地雞毛。樞密使所在的這個機構叫樞密醫院,它是管軍事事務的,話說有邊疆的武將立了一些功勞,就報到了署名院啊。那你作為主管機構,你得論功行賞。怎麼賞呢?領導之間就出現了意見分歧。王心若和陳耀叟就是我剛剛提到的兩個剛提拔的這兩位文官出身,就說這種小功勞意思隨便賞賞就得了。但這時候樞密醫院還有一個副長官叫馬之傑,那他是五人出身,他說別家國家多少年不打仗了,邊關沒有立功的人了,這次可以賞的中一點。對,全國其他看著的武將他也是個激勵。唉,這就吵起來了,意見不統一,事情就只好脫下來。

時間一拖久,馬志傑就不幹了,當著真宗皇帝的面和王清若是大吵了一架。你想馬志傑這種大大咧咧的武人,對王清若這種機靈鬼本來就各種看不上,這次也算是藉題發揮,所以就陳芝麻爛穀子接了王欽入很多的短,而且是當著皇帝的面。那王清弱可能也是心虛,覺得這一點小事也辦不上,說行行,不就是獎賞一些武將嗎啊?我給他們都破格提拔,這總行了吧。但萬沒想到王清若這下又把一個更厲害的人給得罪了。誰真從皇帝?對呀,你破格提拔武將,不向皇帝報告,自己就做主,你得走程序嗎?所以正宗皇帝掉臉就跟宰相說了這麼一番話,說喲,王清若他這是要幹嘛呀?剛開始不給人提拔,現在又擅自破格提拔。喲,原來朝廷用人都是你說了算唄。我身邊的人要是都這麼幹的話,我這個皇帝把手綁起來算了,啥也別管得了唄。你聽聽,這就不只是批評了,這是話中帶氣兒,皇帝這回生氣還不只是這一點啊。

皇帝回頭再一看,那個跟王欽若吵架的馬之傑,說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大事小事,你動不動就吵,你就說你朝廷裡的官,你是不是都罵遍了?真是寬以帶己,嚴以律人,走,你們都給我走,人走了,我這清靜就這樣。樞密醫院這會兒正副職加起來就這麼仨領導,真宗皇帝一生氣全部都給撤了。那換上來的人是誰呢?哎,老熟人了啊。哈哈,你一定知道他摳準。不過這次寇準回開封當大官也沒多久,十個月也就很快又被攆出去了。關於寇準在這個階段的沉沉浮浮,我們下一期再說。我自己在看這段史料的時候,心裡是有這麼一聲嘆息的,咱們這位真宗皇帝這個階段確實有點力不從心了。他繼位時間不短了, 17 年了,但是用來用去就是這幾個大臣,他對他們有很多不滿意,但是好像也沒什麼辦法,有的是處出了真感情,比如說現在的宰相王丹。有的是用出了依賴性,比如說王欽若定位,有的是自己不太喜歡,但這人朝野生望還挺高,不用還不行,比如說寇準,這就有點像一個今天的公司,如果你發現這個公司哎,重要崗位老是換新人,年輕人上來幹,那通常就是這公司比較有活力的時候。

如果這家公司的中階幹部很多年就這麼幾個老人換來換去,高層對他們也談不上多滿意,但是覺得這麼著這幾個人好歹對業務也熟悉,我們之間也有老感情在,就這麼著吧,不用換人了。對,這個時候的公司往往就進入了叫活力衰退的階段。大宋朝的真宗潮現在就是這個階段。你再來看看宋真宗用的這一波大臣,其實也在日漸凋零,歲數大了,宰相王誕的生命還剩下三年時間,他是 1017 年去世的。剛才我提到的馬之傑還剩五年時間,他是 1019 年去世的。那這個階段還有一個宰相叫向閩中,是 1020 年去世的,他的生命還有六年時間,所以後面這幾年你看正宗皇帝都在忙啥?要一個個的送別他朝中的這些老臣,那回到這一年, 1014 年,咱們的真宗皇帝還送別了一個人。這個人厲害了,這個人比我們剛才講的所有人都有名,甚至比真宗皇帝本人還要有名。誰呀?楊六郎啊?楊艷鑷啊?對,楊家將中楊老令公最有名的那個兒子,這一年也去世了,享年 57 歲。

楊六郎楊延昭,他的本名叫楊顏朗,為什麼改名呢?你要是看過我們之前的 1009 年的一期節目,就會知道,真宗皇帝為他們老趙家發明了一祖宗,叫趙玄朗。這不得了,又是神仙又是皇帝的祖宗,那來頭太大了,所以這個朗字只能他老人家一人用,其他人都得避諱。所以楊顏朗只好改名,現在叫楊顏朝。

楊雲鑷很了不起,他是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的,當時是高陽官的副司令。那高陽官在哪裡?體上就是相當於宋遼對峙的前線,所以民間說的楊六郎鎮守三觀就是在這一帶。現在雖然宋遼雙方不打仗了,但是高陽關畢竟是大宋在軍事上最重要的區域是邊疆,有楊六梁這樣的名將在,還是挺讓人安心的。所以楊六郎這一走,對當地的震動很大,匠心隕落。

史書上記載,楊雲昭出殯的時候,皇帝是派身邊的宦官來料理喪事,而過來送殯的河北人遠遠的看著他的棺材,紛紛掉眼淚。那這期節目咱們就聊聊楊六郎和楊家,將我們把重點放在一個有趣的問題上,就是真實歷史中的楊六郎和楊家將和傳說中的楊六郎和楊家將有什麼不同?更重要的是又為什麼會有這些不同呢?好,帶著這個問題,我們一起穿越回 1014 年。

我們先來簡單說一下正史中記載的楊家將大概是三代人的故事,第一代楊業就是楊老令公,原來北漢的名將號稱楊無敵呀。他投降了宋朝,之後是宋朝山西北部雁門關一帶的首將,是呂立戰功。他怎麼死的呢?是在陳家谷一戰中被遼兵俘虜,他自己絕食三天而死。很英勇,但聽起來死的也挺窩囊,對吧?那這個楊無敵的稱號是不是名師相符呢?我在北大歷史系聽黨伯海老師講課的時候,他提供了一個側面的證據,話說在遼史裡面,遼史是二十四史當中的一部,是正史。在遼史裡面,很多個遼朝的大將的傳記裡面都提到了這件事,就是俘虜楊業。這裡邊可有我可得寫在我的傳記裡面,這說明啥?說明在當時的大遼能俘虜楊業是一件值得誇耀的大大的功勞。那你說楊業厲害不厲害?這是第一代。那第二代楊家將呢?是我們剛才提到的楊業的兒子楊延昭,民間傳輸管他叫楊六郎,他先跟著父親楊業在山西守關,然後調到了河北。他在河北這段正好是宋遼之間博弈最精彩的一段,你看打仗的時候有他定力禪淵之盟的時候有他和平之後鎮守邊關的人,還有他這是第二代,那第三代叫楊文廣,他是楊延昭的兒子,畢竟是名將,之後還算被朝廷照顧和中庸在西北在西南都打過仗,但是要論起戰功,和他的祖父和父親相比,那確實不太突出。

好了,就這麼點故事,三代人,我的同事專門還去統計了一下,在宋史裡面,正史裡面關於楊家將的介紹,也就2, 500 字,這就是正史裡面關於楊家將的全部資料。就這麼點,那傳說就多了,對吧?傳說當中和政史對得上的就這麼一件事,就是我們 1004 年那一期還提到過的一件事,就是楊六郎把井水潑到了城牆上,冬天冷嗎?所以等冰凝固之後,這遼兵就爬不上城牆了,這是守城的創新。這件事情我小時候聽評書的時候,聽楊家將的時候印象就特別深。唉,這事還真的鑑於史料記載。那至於其他的那一大坨民間傳說楊家將的故事,不好意思,我得說句老實話,基本上都是變的。有一類傳說情節完全是虛構,比如說金沙灘一戰,楊家第二代,你說從大郎到八郎,精忠報國,大郎是社死遼主自己被刺殺。二郎是戰死,三郎馬踏如泥,四郎五郎都是在戰場上下落不明,七郎是回去搬兵求救,被潘仁美給射死了。八郎落入番邦招了駙馬,只剩下楊六郎楊延昭護住了老父親楊老林谷這一大套。其實這場金沙灘大戰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還有評書裡面說的特別悲壯,催人淚下的養老令公,養老英雄碰死在李陵碑上,對不住,也是扁的,這是一類虛構。

還有一類虛構就是人物,歷史上真有,但是在傳說裡面的人物之間的關係是錯亂的,比如說寇準和楊家將在真實歷史當中其實沒有交集,但是在民間傳說中那寇準還了得,寇準是楊家在朝廷裡面的大靠山。再說潘美,潘美在楊家將的傳說裡面叫潘仁美,是害死楊七郎和楊業的元兇,但是在真實歷史上,他的確跟楊業的死脫不了乾系,但最多就是個領導責任,他肯定不是有意加害人物關係的錯亂。還有一類虛構,就人物算是有個圓形的影子,但是和史料相差太遠了。比如說楊業的那個著名的夫人叫佘老太君,就是 100 歲還能掛帥上陣的那位老太太啊。有人後來就拼命考證,唉,說這是不是西北武將士家,就佘家的那個女兒嫁給了楊業,哼。但是說實話,宋代的政史和野史上都沒有這個記載,這個說法出得非常晚,所以可信度非常低。對不起,佘老太君,呵呵呵。

最後民間傳說裡面好多特別有名的人物,那完全是子虛烏有,比如說楊宗寶、穆桂英這兩口子,在傳說中他們是楊艷鑷的兒子和媳婦楊文廣的父母。其實剛才我已經說了,楊文廣就是楊艷鑷的兒子,中間沒有橫空插入的這一代人,完全不存在楊宗保和穆桂英。所以什麼穆桂英比武招親,什麼楊門女將,什麼十二寡婦徵西,什麼八姐九妹,什麼燒火丫頭羊排風,所有這些人物都是後來民間文學的創造。如果你跟我一樣也喜歡看京劇,那些著名的楊家將劇目,什麼金沙灘、李陵碑、清觀冊、元帥斬子、穆桂英掛帥狀元、梅四郎探母,全是虛構,不是真實歷史。這些故事在宋代的時候都還沒演,是一直到了元代雜劇裡面才開始陸續出現。最後在明朝進入了楊家,將演藝小說印成了書。一口氣說到現在,我突然發現就是正史裡面的楊家將,雖然白紙黑字一直在史料裡面,但其實讀過的人並不多,就連我自己第一次從頭到尾研究楊家將相關史料,也是為了策劃這期節目我才看,但是民間的楊家將傳說我太熟了,從小就聽評書看京劇。就算是比我年輕的朋友也不會完全沒有聽過楊家將電子遊戲裡面還有楊家將主題的呢。

那問題來了,為什麼民間的楊家會這麼添油加醋的編故事?為什麼大家不照證實裡面的事實來說?為什麼編出來的故事能多出那麼多人、那麼多的事兒?那今天呢?就藉著楊家將這個線索,咱們來聊一個,對我們這一代來說可能有點陌生的話題,叫口語文化。你可別小看這件事兒,別小看口說文化,我們文明之旅節目在講歷史的時候,主要靠的是什麼?是有文字記載的,現實得有字寫下來。但要知道文字以外的文明世界其實有點像宇宙中的暗物質,看不見,也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但那才是真正遼闊的汪洋大海。而我們現在講的這一丟丟事兒,我們依靠的文字不過是汪洋中的一艘小船啊。如果從絕對規模上講,它就是這樣的。

我們這一代是自小讀書認字,我們其實很難想像的一個完全不認字的人,他的精神生活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要知道中國達到全民十字,這也就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放眼全球也一樣,在人類歷史的絕大多數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是不識字兒的,他們其實是靠著口語文化才完成自己精神世界的塑造,以及文化的向下一代的傳承。

什麼是口語文化?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這個世界上完全沒有文字人和人之間的交流,它只能口耳相傳那人類的文化面貌,那個整體它是個什麼樣?你可能會覺得那文化傳播和留存就非常困難,即使有文化的傳播和留存,可能是非常短小零碎的一些片段,對沒有文字的幫助,大量的信息是不可能被精確的記錄的,也不可能遠距離和長時間的傳播,它可能就像一團火,啪燒起來,然後迅速就滅了,對吧?就像我們今天很多人嘛,你要沒帶電腦,也沒有PPT,開會發言都不怎麼會講,對吧?一大套一大套的都得看著 PPT 講,但是不好意思,這個印像是錯的,口語文化時代不僅有文化傳播,而且規模非常大,傳播力非常強。

我舉一個例子,比如說各個民族的史詩。世界文化史上有所謂的五大史詩藝術,就是巴比倫史詩、吉爾加美詩、希臘史詩,這兩部我們都熟了,伊利亞德和奧德賽。還有印度史詩羅摩也納和默克普羅都篇幅巨大呀。你想我們最熟的兩部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奧德賽,規模已經很大了,分別有1 萬多行詩,但是你再去看印度史詩羅蒙言納更長24, 000 多截摩和普羅多更大10 萬多戒啊。

但是所有我剛才講的這些加起來都還不如我們藏族的格薩爾王傳廠。格薩爾王傳現在整理出來的,已經整理出來的就是 100 多萬行,而且還在繼續整理,這個數字還在增長哦。中國還有另外兩部超大型的史詩,蒙古族的江格爾科爾克茲族的馬納斯也都是,動不動就是十幾二十萬號。

你可能覺得不可思議,這麼長的詩完全靠口語傳播,他不是記下來然後背,然後再傳達。不是,就是師傅帶徒弟一代一代往下背的,那能記得住嗎?記得住,還能夠幾天幾夜就這麼一口氣著唱,真的可能嗎?這些人怎麼做得到的呢?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在學術史上很多人研究這些問題。我看過的解釋有這麼多種,第一個解釋他們不是死記硬背的,都是有套路的。你看起來是那麼一大片,幾萬字、幾十萬字、上百萬字,其實有很多玉之間。那就是事先準備好的那些話,很多都是套話,城市場景主題都是反覆重複著用的,所以有人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史詩的創作過程。

唉,這個字寫的真是好,叫什麼叫編織?對,其實就是這些套路透過一通眼花撩亂的穿插、組合、拼裝之後,那變化就多起來了,編多長都不是事,記起來其實沒有那麼難。在上個世紀,這是西方研究河馬史詩的一個重大的理論突破,還專門有一個名詞,這個理論叫帕里諾德理論,他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就是他們都是靠預知見,然後編織編出老常的故事。其實這在我們聽中國評書長大的一代來說,這個理論沒啥高深的,特別好理解。因為評書聽多了之後,我們馬上就明白,就那麼些套話,就那麼套路。例如我今天帶來了一本書,這是劉蘭芳講的評書,楊家講這都寫成定本了,寫成文字了,講到楊宗寶第一次見穆桂英,他是這麼說的,我試著給你背一遍,就是話中的套路,這都是小時候記下來的。

說楊宗寶一看見這個女將全身披掛,腦後插著至激靈鳳凰裙,雙遮馬面牛皮靴勞踏在蕩,隻長的桃花粉面,眉清目秀,齒薄唇紅,眼神炯炯中透出殺氣,胯下桃紅戰馬,脖子上掛著13 個銀鈴,是嘩棱直響,清脆動聽。手中一口袖榮大刀,刀上拴著紅纓飛魚帶,成鎮天工走獸狐裝穿雲劍,斜挎波寶囊,不知還裝有何物。

哈哈哈哈,不知道背的怎麼樣,但你聽劉蘭芳的評述聽多了。知道哎,他形容一個武將描述一個場面,其實就那些套話都是預知見。那對一個評書藝人來說,像這樣的段落要不要背?他們是童子功,從小就背好多段這樣,這叫灌口嗎?但是背熟了很多段,這樣的灌口之後再去描寫,甭管是女將還是男將,甭管是什麼樣的戰鬥場面,也甭管是哪部書,也甭管是描述誰,肯定是張口就來,這就是所謂的套話的編制。

所以你看中國的傳統的評書演員很多都不識字的,他不是背書背的,可我們小時候背書不是一回事,比如說那個評書大師單田芳的父親、伯父、叔父都是當時的評書名家,但是這幾個人都不識字。我聽單田芳先生,我見過單田芳先生,他幾個師姐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是怎麼樣不耽誤一輩子會講很多部大書,這背後靠的就是這種隱密的技術,就是用套路編織故事,用套話編織修辭的技術,這是一個理論上的解釋,就為什麼他們能講這麼長啊?其實還有一種解釋,我覺得這是更深入的解釋,就是口語文化時代的人其實是另外一種人,他和我們這些文字文化下長大的人其實不大一樣,他們有很多能力,比如說大段背誦的能力,其實我們這代人沒有。

這個地方,我要說一個感慨,我們這一代是從文字文化過渡到電子文化的一代人,現在我們的寄送能力已經差得很遠很遠了。我小時候是看過一些老教授,你問他一個問題,他就真能說這個問題你到我書架上第幾排、第幾行?什麼書?第幾頁那有答案?我小時候就見過這樣的教授,所以像錢鐘書先生傳說的那種照相機式的記憶力,一本書看這麼一遍兩遍就能背誦,不是什麼傳奇,那一代老知識分子當中的高手是真有這樣的能力啊。

咱不說別的,就是在用智慧型手機之前,咱誰身邊還沒有幾個張嘴就能背出幾十個甚至上百個電話號碼的人呢?他們的記憶力就比我們這代人強,我們這一代人在這方面能力其實是嚴重退化的,就在我們現在說的宋代有一個詞人你肯定知道嗎?李清照和她的丈夫趙明誠兩口子就這麼玩遊戲的,晚上吃完飯之後煮上茶就開始玩,怎麼玩,你說哪件事?在哪本書,哪一卷,第幾頁、第幾行?你說對了,你就先喝茶,這就跟我們平時行酒令是一樣的,兩口子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經常是舉杯大笑,把茶都潑到了衣服上。所以後人根據這個場景有一句詩叫賭書蕭德潑茶香,知道當時是巡場。

這個典故是不是聽起來兩口子閨房之樂,哈哈,但是你跳出來一看,太驚人了,當時的知識分子,識字的人,這是何等可怕的碾壓式的背誦能力呀。那你想這還是在文字文化下的人,在沒有文字的時代,人是更依賴記憶力的,在遠古時代的人,有些人具備可怕的寄送能力,可能也能想像,那至少在古希臘哲學家那,對吧?呵,蘇格拉底就反對當時把這個文字寫下來,為什麼?其中一個理由就是這耽誤咱們的記憶力,所以可見文字文明之前的人的記憶力太強了。

我這不是在神話古人,這是我對人類潛能的一種讚嘆。只要有需要,在長期的訓練下,人的某一項能力常常可以達到驚人的程度。我今天還帶來了一本書,這裡面有一個例子,就是霍布斯堡姆的這本書叫革命年代,裡面他講到一段話,他說在工業革命之前,歐洲人普遍非常矮。多矮招來當兵的男人,當兵男人基本上是按高個挑的,也就一米五左右的身高。歐洲當時的士兵營養不良,只能長那麼高,但千萬不要小看這些人的體能。

法國大革命當中的那些軍人武瘦如柴,發育不良,但是可以全副武裝,每天負重行軍50 公里,連續一周,而且家常便飯,這種體能,哼,今天可能要特種兵才能做到,所以你不要看我們今天的人營養好,人高馬大,身高比他們那個高多了。但是我們脫離體力勞動太久了,所以這本書裡所說的法國大革命時候的士兵的那種體能,對我們來說就是神話。同樣道理,我們今天這一代人距離需要大段背誦的時代也太久了,所以遠古時代人的那種背誦能力對我們來說也是神話,對吧?所以充分理解我們這個物種就是人類的可塑性,人的巨大的潛在的能力,其實有一個作用就是打消我們這一代的傲慢。這說了半天,其實只解釋了一件事,就是不識字的評書藝人,他為什麼能進行那麼長的口頭創作,能把那麼一點點的關於楊家將的事實變成那麼長的虛構故事?但是有一個問題我們接下來還要解釋,就是這些口傳文學的創作,他為什麼要胡編亂造呢?他為什麼會不在乎事實呢?

剛才我們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口語文化中的人他傾向於胡編亂糟?他不尊重事實?其實這個問題本身問錯了,不是他們有意造假,而是口語文化下的人,他的真假觀和我們不一樣。多年前我記得看過一本講藏區的書,作者當時在中國的藏區的黃河上面漂流,有一次在一戶藏民家裡喝茶,主任就跟他們講起一件剛剛發生的事,他說我親眼得見一個黃河考察隊的船剛剛在旁邊一個湖上沉了,說這船在湖上飛速行駛,湖底的山間把那條船像魚一樣從中間剖開,那個船像箭一樣就沉下去了。好可惜,講得充滿細節,講得繪聲繪色。但問題是,沒過幾個小時,作者就遇到了那支黃河考察隊,他們的船確實是被一個橋墩撞翻了,但是有驚無險,船也沒有沉,也沒有任何傷亡。那作者就感慨說,你看,就這麼近的距離,就這麼短的時間,一個消息就能變形到這個程度,可見什麼?可見口語文化的那個想像力。

那你說這一戶藏民的主人他是有意說謊嗎?他騙他有什麼意義呢?對吧?對,這就是口語傳統的樣子,一件事在每個人嘴裡過一遍的時候都要疊加自己的想像嗎?像我們小時候,夏天乘涼,鄰居們在一起吹牛,那任何一件事經過了任何一個人的嘴,那還不得添個油加個醋嘛?這是很成長的事情,對吧?你要是觀察孩子,他們其實就是這樣,孩子有時候他並不是撒謊,也並不是被謊言給騙了,不是,只是在他們的世界裡面,什麼叫真實?什麼叫虛構?那個邊界沒有那麼清晰,他們是在真實和虛構之間的那個地方玩的不亦樂乎。

有一次我在節目裡就提到了聖誕老人,我看有用戶就評論說,剛覺得羅振宇講的挺好,就把孩子叫過來聽,結果正好聽到你講聖誕老人不存在啊。陸振宇,你怎麼能把聖誕老公公給我出賣了呢?其實這位朋友你放心,早就有學術研究發現,孩子對聖誕老公公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其實心裡非常有數。例如我就觀察我們家倆娃,他們小時候在一起玩,常常就嘴裡帶出來就這麼說,我們假裝這樣,我們假裝那樣,對孩子就是活在假裝和真實不太分得清的世界裡面,樂此不平。

如果咱非得告訴他們說聖誕老人是假的,你們被騙了,他們可能會很懵,對吧?他會懵,你們大人為什麼強行把真實和虛構這樣分開啊?那這種撕裂感反而會把他搞得很懵。對,口語文化這種真假不分的狀態,到了文字文化的時候才變化,就是那種雜亂的、混沌的思緒落實成了白紙黑字嗎?白紙黑字在統一成了各種定本,於是什麼真假是非就叛然分別開了啊。

你要是讀過莊子,裡面有個小故事,對吧?本來是混沌,你必須要給把它七竅給它鑿開,哎,混沌就死了。這就是口語文化到文字文化的那個變化。我們這一代打小讀書、識字、上學名理,整個心智模式都是被文字文化塑造出來的。那文字文化最大的特色是什麼?就是讓人的世界裡面有了那個叫確定性的東西。確定性說白了文字文化的世界裡有越來越多的標準答案,這在口說文化裡是沒有的。想想我們的成長過程,最開始我們是會說話,只要是生理正常的孩子通常都會說話,對吧?那這個學習過程,學說話的過程雖然很複雜,但是沒有多難。我說話只要周圍的人聽得懂就好,沒有什麼絕對的是非對錯。但你想,只要我們進了學校開始學習寫字,進入文字文化,那好嘛,一大堆難題撲面而來,因為文字什麼角度看,它都是有標準答案的,自行筆順讀音哪個不對都不行。是非真假這就變成了大問題,說不對是要考試扣分的呀。而且你發現沒有?這個是非真假的標準,重點來了,這個是非真假的標準它不是在我的周邊世界裡定的,它是由遠方的我不認識的人定的是非標準。

我舉個例子,有一期文明之旅節目,我說秦始皇的阿房宮,我讀成了房,很多用戶就在評論區糾正說羅胖讀錯了這個字,念龐阿龐鼓。其實我也挺為難,因為我小時候跟您一樣,老師告訴我這個字,阿龐宮考試如果寫錯扣分吧。但我在做這期節目之前,我們工作團隊非常嚴謹,就這個字我們還真就查了,查什麼新華字典最權威的,查開一看房不是多因子,只有這一字叫阿防國。那咋辦?按新華字典的來唄,對吧?我不能說小時候那麼學的,我沒辦法跟新華字典犟這個嘴啊。那你說跟我較真的用戶他錯什麼?他也有道理。唉,因為他從小的語文課本裡就是這麼標的,你看遠方的人互相在掐架,弄到我們這兒叫莫衷一世。不管怎麼樣,我們各自依據的標準,他不是身邊人,都是遠方的我們不認識的人,什麼教育部門的人,編教材的專家,編詞典的權威他們定的,而且他們定的標準互相之間還會變動,還會掐架,沒辦法,我們只能跟著改變。

類似的字還有很多,比如說一騎紅塵妃子蕭,現在要讀成其說客,現在要讀成說闋鑄,現在要讀成鑿。呵呵,我天哪,我小時候辛苦學的膽戰心驚,怕寫錯的這些讀音知識現在都不對了,都改了嗎?沒辦法,我只能逼著自己按照現在正確的,也就是遠方的那些人給我制定的是非標準來對生活在文字文化裡的人,就這樣,我們的生活是由一系列的標準是非規則定本標準答案來決定的。而這些標準是非規則定本答案又是遠方的我不認識的人來製定的。我對此見怪不怪,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我的世界就這樣。但是你現在可以想像一下,我要是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文字的社會裡面,那我的世界會是什麼呀?身為一個口語文化中的人,我可能從生到死也沒怎麼離開過我的家鄉,我和一大堆熟人一起生活在附近,我的整個世界就在此地,我所有的成敗立頓,吉兇禍福全在周邊,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作給附近的人看的。遠方的人?他誰啊?跟我啥關係對吧?更別提有遠方的不認識的人來給我訂定是非標準,我的是非標準都是周邊人制定的,我來校準自己的行動。你看,這就是口語文化和文字文化根本的不同。借用作家米蘭昆德拉的那本小說的名字文化是啥?文字文化中的人就是生活在別處,而口語文化中的人就是生活在附近。了解這種遠處和近處的差別,我們再接著追問這為什麼口語文化中的人他不太在意事實,他經常添油加醋、胡說八道。我這提供一個答案,他們在意的是眼前人,是身邊事兒,他們不會在意時間和空間上都很遙遠的文字裡的歷史。我們來想像一個場景,比如說典型的口語文化下的場景。

西元前 8 世紀的希臘,有一天晚上村子裡來了一個盲人,是個吟遊詩人,據說名字叫河馬。村長請他到我們村莊住上一個月,每天晚上把火炬點起來,給我們講唱伊利亞德和奧德賽的故事。那請問我期待的是什麼?我是這個村裡的一小孩,當天晚上的精彩是他的臨場發揮和添油加醋最好有些情節別的村子裡的人都沒有聽說過才好啊。

但是再過幾百年,希臘出現了文字,有人把所謂的河馬史詩給記下來了,這就麻煩河馬史詩出現了定本,那村里再來什麼吟遊詩人?不管他講什麼哈,如果村裡還有幾個認識字的,大家腦子裡都有一條弦。嗯,他說的對嗎?他唱的這句和我這手上的定本怎麼不一樣?這不一樣是不是他沒本事,他記錯了,好嘛?你想觀眾當中有幾個人這個念頭一起來?那個活潑的、每天都在生長的,每講一遍都不太一樣的河馬史詩還在嗎?沒了河馬史詩一旦寫成了定本,河馬史詩作為口語文化當中的一個奇蹟,他就死了呀。

楊家將故事的流傳也是一樣的道理,對吧?一個說書先生,一個民間藝人,他在意的是啥啊?是自己說的。跟歷史記載是不是一樣嗎?不會,他又不認識字,對吧?他又不發表論文,對吧?他的作品又不需要對五湖四海、千秋萬對負責,一個叔叔藝人他最需要負責的是什麼?最需要在意的是什麼?就是今天我在這個書場講書,有沒有做就有沒有觀眾,我能賺多少錢拿回家養家,我能講多少場?今天聽著人喜歡不喜歡?能不能給我揚名?明天來的座是不是更多?我就在乎這個。他在乎的只是生活的附近。

就像我剛才把養老齡工的兒子從大郎數到八郎,可能有人剛才很敏銳要給我挑錯,說不對,你剛才說錯一個細節,落入番邦招圍駙馬的明明是楊四郎,你剛才為什麼說成楊八郎?沒錯,京劇裡面四郎探母說的就是落入番邦的楊四郎,但是我也有依據的啊。我剛才說的楊八郎,劉蘭芳播講的評書裡面比武招親娶了遼國三公主的八郎楊延順吶,你看這說明什麼?這正好說明了口語文化的特點,很大的不確定性,每講一遍不一樣,不同的人講他也不一樣。過去我們說的口語文明,我們總覺得,嗯,不大靠譜,好像很低級的樣子,弱點很明顯,因為話從口出,隨風飄散。口語文明好像只能照顧到眼前人,既管不了遠方,也傳不到遠方。今天這期節目,我特別想提醒咱們換個視角,口語文化這種生活在附近的文化,它有沒有什麼被我們忽略的好處和強項呢?

我們對美好生活的訴求,源自每一扇不凡之門的開啟。卡薩帝,為愛而生連結家的藝術。你要問這口說文化和文字文化相比,它有什麼強項和好處?我說最簡單的一條,它給雞性發揮,就是人類的那種蓬勃的創造力留了空間嗎?這一條文字文化就不行,你只要白紙黑字寫出來,印在那你就動不了了。但是口語文化不一樣,可以隨時隨地的改。舉個例子,話說晚清的時候有一個說書人叫何雲飛,蘇州的,在蘇州平化街,水滸傳講的最好的就是他。據說他師傅能力不太行,講一遍水滸傳最多能講 27 天,但是何雲飛本事大,他有一個外號叫何一年。因為他講一部水滸傳一年都講不完,而且據說真的這輩子他就沒把水滸全套講完過任何一遍。就這麼大本事,隨意抻長想多長。

有個傳聞說有一次他在蘇州的一個書場講水滸傳的一場,叫石秀跳樓解法場,說到大英雄石秀左腿剛跨出窗戶要跳下去的時候,其實這段他已經講了很多天了,有客人實在忍不住了,就叫了一嗓子說,你今天能不能無論如何讓這個石秀跳下去啊?何雲飛說,為啥?為啥我今天一定要讓他跳下去?客人說實在沒辦法,我已經等好幾天了,對吧?明天我要去上海出差,有神要五天才能回來。我是怕我這一走你讓他跳下去了,這關子我就錯過了。
何雲飛就笑了,說放心去吧,包你第六天坐回來,坐在這,石秀還在這沒跳下去,結果果然第六天何雲飛就是等著他回來了,才讓大英雄石秀跳下樓去。所以你看評書藝人不是在有意造假,他是隨時在關照自己的客人,那才是他的衣食父母。講的時間時長時短,即興發揮時多時少,那要看現場客人的反應,這是在場者共享的一個遊戲。

什麼叫在場者共享?我舉個例子,如果剛就剛才我講那個故事,如果那天我在場,我就在賀雲飛的書場裡,我也是一個聽眾,那我的心態是啥?就是我倒要看看,唉,你怎麼一個石秀跳樓,你就能,還能再讓他再跳上五天啊。我知道你在等剛才那位客人,我願意成全你這個善意,我也願意。看你顯自己的能耐,我也願意參與和見證這段佳話。

所以你看我跟他兩個沒關係,我只不過是旁邊的一個看客,但是我的心態我也參與了。這才是口語文化裡的人的心態。我今天還帶來了一套書,這是我從舊書市場上淘到的一套上個世紀 80 年代初出版的揚州平礦武松,這是王紹堂先生講的武松。原來揚州平話裡面講武松叫 50 回,只能講 20 天,但是王紹堂先生就牛,這輩子他不斷的把武鬆的故事抻長,一直抻到能講 75 天。原來水滸傳裡這段故事也就8 萬多字,但是這次王紹堂講光錄音稿整理出來110 萬次出版的這個版本刪節了很多,但是還剩下80 多萬字,就這80 多萬字武宗故事比水滸傳原書裡面多了10 倍,這是啥?這就是王紹棠先生的本事,而且這個本子因為王紹堂知道是要做整理文字,用的是個正經事,所以他很多胡聊八扯的本事都沒用上。比如說據說王紹堂有一次講武松打虎,說到武松騎在老虎背上,舉起拳頭準備打,呵呵,這中間就穿插了很多噱頭,據說講了一個星期,這武鬆的拳頭也沒打下來。

那麼這種段子肯定是臨場發揮的,在​​這次整理的版本當中富有好可惜,肯定就看不到。因為一旦寫成定本,要考慮的維度就太多了,評書現場的那些鮮活的創作怎麼辦?只能是忍痛捨棄。那如果你對這個主題有興趣,有一本書我就不得不推薦給你了,就是郭寶昌先生寫的這本書叫了不起的遊戲,是說京劇藝術的。這書名真是起得好。

了不起的遊戲不要覺得京劇是表演,是台上人演給台下人的戲友。不是的,京劇是什麼?是劇場裡所有人都參與的一場遊戲,我們就拿叫好這事來說,你聽什麼西方的交響樂?看芭蕾舞,你帶叫好的嗎?不行,演出再精彩,你中途鼓掌都不禮貌,對吧?芭蕾舞者一舉腿,你敢說好腿?那估計保安就要把你給請出去了。柴庫夫斯基寫的那條腿,那這段人哪幾個音符?啥節奏?你一絲一毫都不能錯的。但是京劇就不一樣,觀眾叫好,那是一場成功演出的一個有機的組成部分。比如說我身為一個戲迷,我買票去聽京劇四郎探母,我是為什麼?我是為了看那個情節,那個情節起承轉合,我太熟了。那根本不重要,我是來參與今天的這場遊戲。我熟,我程度高,我當然知道我要聽什麼看什麼,比如說四郎探母整齣戲,我就是要聽那句叫小番的嘎調,你是不是唱得上去啊?噹噹噹噹,一見公主,導令間不由得本宮細心間站立公安門叫小。後面我就唱不上去了,哈哈,但是你要是唱上去,我恰到好處,正好在這個點上給你喊一句,好。唉,你看你也是行家,我也是行家,咱倆在這個遊戲裡可就算是雙贏,這才是京劇的叫好。

京劇歷史上有這麼多事,真事,北京的名角譚福英譚老闆到天津唱這出四郎湯姆,本來他嗓子特別亮,唱叫小帆不在話家的,唉,咱這次到天津就見了鬼了。就是這個嘎調他唱不上去,第一次沒唱上去,第二次還沒唱上去,但是很奇怪,這票價是一直漲,第三場居然漲到了一張票3 塊3,你想那什麼時代3 塊3 大洋一張票,那得是多貴的戲票啊?那天津人就說了,三塊三哈,我就是要聽你唱,這叫小範。哈哈哈,結果呢?第三次唐老闆還是沒唱上去。據說譚福英後來就再也不敢去天津演出了。你聽天津的京劇戲迷談到這就是佳話,我們天津人水平高,你看譚老闆在這,唉,慫了,一直傳說到了今天。那你說當時買 3 塊 3 這麼貴的票價的人,他覺得虧嗎?照我們今天人來說,譚福英產品交付不到位,眼砸了,那肯定這票價就不值,就虧了呀。但是我覺得京劇觀眾他不會這麼想。

還是這個道理,這是劇場裡所有人共同參與的遊戲,我一天見人,我花 3 塊錢,我來到這個劇場,我要參與的就是這段僵話。不管譚復英唱沒唱得上去,唉,我是讚嘆,我還是失望,我都是這個傳奇故事的見證人,我見證了譚福英今天晚上又沒唱上去,我這事我得說一輩子,這才是我要的嘛。
今天我們是從楊家將的故事說起,我試著給你們看兩種文化模式,一種是我們這一代非常熟悉的書寫文化,文字文化。那在文字文化這個世界裡面確定性非常強,它有很強的優勢,就人類可以踩著前人的確定的腳印不斷的往上走,不斷的攀登,不斷的擴張,不斷的發起大規模的合作。這樣每個人都可以和遠方的人發生連接,用遠方的標準規則來校準當下的自己,這就是文字文化的特徵。可是今天我們試著掀開小門簾子,讓你看一眼的是另外一種,是我們這一代已經有點隔膜的口語文化。

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是那麼鮮活,那麼熱火朝天,每個人都住在附近,他們一手接過前任的傳說,一邊加進自己的想像和理解,然後再傳給別人,他們透過這種方式應對眼前的挑戰,那也達成和周邊世界的共識啊。他們這樣創造自己的英雄,然後把英雄當成鏡子在裡面也能照見自己的樣子。
這是口語文化,那你說哪種文化比較好呢?哈哈,這就要說到歷史上的一個名場面了。話說王陽明的晚年是聚眾講學,很多學生聽了課之後就覺得講太好,我要用筆記下來,將來出版什麼的,王陽明趕緊就攔著說,別急,我給你們講課有點像什麼呢?向醫生用藥那都是因病實質,你這個病,我給你這個藥。病人情況不同,用藥不同的,如果我作為一個醫生,遇到什麼病我都是同一副藥,那不就是殺人嗎?所以我現在給你們講課,就是希望看到具體的你們能改變。而如果你記下來變成文字,將來再流傳出去,到了陌生人,那他也不見得適合這個,不管什麼人都照這套做。

唉,對我來講,這不就是誤人誤己嗎?這不就是罪了嗎?這是王陽明當時的一段話,但是怎麼樣王陽明還是沒攔住,哈哈,他想守住的那個活潑的林場的有對象感的口語文化,最後還是被學生積下來,對吧?變成了有定本的不再變化的文字,要不怎麼我們現在能看到這本叫傳教錄,我剛才說的王陽明那句話就是這本書上的,所以你看這就難不記錄下來,這麼寶貴的東西隨風而散。

好可惜,你記錄下來每一句話,王陽明可都是對在場的特定的具體的人說的,聽在我們這些不在場的、不具體的公眾的耳朵裡面。其實這本書是王陽明的原意嗎?多少都會發生曲解。所以從這個場景裡面你可以品嚐這個口語文化和文字文化各自的那個優劣,以及像王陽明這樣的人,當年他在面對這種選擇的時候,它是兩難,我到底是讓不讓他們記下來呢?讓不讓他們把我的話出成書?現在我們是在公元 1014 年,那這一期節目我們是藉著楊艷鑷、楊六郎去世的這個話頭,我們講楊家將在口語和文字兩種文化中的不同的流傳。

其實想撥開簾幕讓你看到口語文化的一角,口語文化是不是跟我們過去理解的不太一樣啊?它不是所謂低級的、臨時的、易碎的,它其實是什麼?是活潑的,是率真的,是有生命力的。哎,講到這兒呢,我自己是心念一動,文明之旅,也是處於口語文化和文字文化中間地帶的一個小物種,我們這個節目也有口語文化的特點,對吧?但他也在文字文化裡面生的根的,我們這個節目其實就是想把那些已經落伍的,看起來過時的,看起來已經成為沉寂的文化再翻出來。

我們不是為了憑掉古人,也不是為了讓身在現代文明中的人有優越感。你看古人多傻?不是,而是讓我們看到人類文明的多種風格和無限可能。有一個道理我一直是認的,就是凡是人類歷史上出現過的東西,就永遠不會再消失了,它就在那,他們是什麼?他們是祖先倒好了放在那兒的一杯美酒。他們是什麼?他們是跳躍在永恆時光裡的一重火焰。他們是什麼?他們是人類未來命運裡必然會再次發芽的一顆種子啊。所以文明之旅節目把他們講出來,擺在你的面前,讓咱們都看到他們的價值,然後咱們隨時準備享用它。好,這就是西元 1014 年,咱們明年西元 1015 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