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江油縣青蓮鄉,雖然只是個小地方,但卻是一代大詩人李白的故裡。一代詩仙就從這裡起步,以隱隱雷聲的腳步闖進詩壇,在中國詩歌史上留下了一座永遠閃光著寶石紅光的詩碑,留下一個永不褪色的名字。從明朝開始,研究唐詩的人習慣上把唐詩分為四期,即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初唐從唐王朝建國,即公元六一八年起,到八世紀初,即唐玄宗李隆基登上皇帝寶座之前,將近一百年,時間跨度最大,成就卻最低。世界級大河長江,源頭一樣是
窄窄淺淺、彎彎曲曲的,但沒有這窄窄淺淺彎彎曲曲,就沒有下游的浩浩蕩蕩滾滾滔滔。
李白字太白,自號青蓮居士。根據記載,他出生在唐朝安西都護府的碎葉城,在今天吉爾吉斯坦北部,大約五歲時才遷到這裡。他父親叫李客。「客」可能是對外地人的稱呼,表示他們不是當地人。據李白自己說,年輕時漫遊揚州一帶,不到一年就「散金三十餘萬」(《上安州裴長史書》)。後人據此推斷,他父親應當是個腰纏萬貫的大商人。李白生在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從開始懂事的時候就呼吸著這青山綠水的芬芳。他的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種清新自然,不事雕琢的美,應當說就是這「蜀山水碧蜀山青」的自然風光薰陶出來的。
他「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六甲泛指道教典籍,百家則泛指各派的學說。四川一直是道教最活躍的地方,李白對道教熟悉是很自然的。再者,道教尊莊子為真人,而莊子最超絕的地方,就是站在九天絕頂來看人間,用超然物外的態度來對待生活中的一切歡哀苦樂。
李白所以有那種氣概,固然是由於他站在盛唐這座歷史的高峰上,有條件看得遠,更由於莊子的哲學思想給了他衝開一切束縛的膽識,使他敢於昂頭去觀照宇宙,把視野擴張到最大。此外,李白還「十五觀奇書、十五好劍術、十五遊神仙」。從這此詩句就可以看出來,他雖然也熟悉儒家典籍,但嚮往的卻是「其翼若垂天之雲」的大鵬,而根本不屑於做儒家的信徒。二十四歲時,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行」。開始了他向詩壇的進軍。他“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幾乎遊遍了黃河中下游和整個長江流域的各個地區。在當時,且不說旅遊主要靠步行,就是騎馬,乘船,坐牛車,要走遍這麼廣大的地域,至少在精神上,他每時每刻都在奔波。
李白不僅到過許多地方,見多識廣,人生閱歷也充滿了傳奇色彩。
他當過隱士,在山林裡與朋友酣飲縱酒,養了無數的馴鳥。他曾當過道士,一門心思採藥煉丹,求仙得道,以為真的能夠白日飛升,他精於騎術,擅長射箭、擊劍,以遊俠自命,身上老是帶著一把短劍。他曾經受到朝廷的徵聘,有過皇帝召見,親自下車迎接的殊榮,由一個普通百姓一躍成為翰林學士,在安史之亂中他曾投筆從戎,以東晉著名的宰相謝安自命,想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也因此而意想不到地捲入政治鬥爭,被關進了監獄,成了囚犯,被判處永遠流放夜郎,遇赦免後,年紀已六十他還趕到今天的南京,準備去參加平定安史之亂的軍隊,總之,他一生的經歷大起大落,充滿了榮光和艱險。他打過交道的人,上自唐玄宗,楊貴妃,朝廷各級官員,下至監獄裡的牢頭,和尚,道士和最底層的農夫農婦。他熟悉各個階層,各個身分和各種職業的人,把這五光十色的生活都收錄在他的詩裡。
他能寫高適,岑參那種大氣磅礴的邊塞詩。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灣,由來徵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應未閒。(《關山月》)。
王維的詩境界幽靜,但又充滿了生機。這種詩李白也有。對酒不覺螟,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自遣》)王維詩中有一種禪悅的境界,這是李白詩中所沒有的,但李白這首詩另有一種沉著瀟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靜夜思》)這大概是漢語詩中流傳最廣的一首。遊子思鄉,是小農社會永遠寫不夠的題材。這首詩把“床前”,“明月光”“地上霜”,這三個意象組合在一起。說「疑是地上霜」就表示抒情主角已經意識到這不是霜,知道不是霜偏生又這麼聯想,正好透露出他心裡有一層霜,有一股思鄉的冷氣,國人心裡都鬱結束這樣一股思鄉的冷氣。所以離開家一看見月亮就會想起這首詩來。
孟浩然的詩將田園生活寫的那麼有滋有味。李白也有一首田園詩,但意趣大不相同。我宿五松下,寂靜無所歡。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宿五鬆山下荀雲媼家》)這個大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詩人,並沒有擺出一幅悲天憫人的架勢去同情農民,只是作為一個極普通的旅遊者,端起老婦人那碗菰米飯,眼裡噙著淚水,想吃卻又吃不下去。有幾個詩人能具有這樣震撼人心的人格魅力。至於他的《將進酒》等等許多獨絕古今的詩篇。別的詩人不要說沒寫過,首先在思想境界上就達不到那樣的高度。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黃色散盡還復來。烹調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灑,與爾同銷萬古愁。
宋代著名詩歌評論家嚴羽認為,別人寫詩是用筆一句一句寫下來,李白則只要把心裡那股氣一張口噴出來就行了,這個比喻真是恰到好處。詩人站在黃河邊上看著“黃河之水天上來”,忽然心情一激動,想到這黃河之水就像人類的生命系列,一代一代去不復返,但依舊滔滔滾滾而來。
然而,人生又是如此短暫,明鏡中的頭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一轉眼就是一次生老病死的輪迴!面對這無限與有限的矛盾,人活著為何不盡情享受生活!“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詩人對自己生命價值的實現,是如此自信。正由於這首詩強烈地呼喚真實的人生,才使多少被強行壓縮的靈魂都到詩裡來享受那足以舒筋活血的通暢。李白的詩名越來越大,不但驚動詩壇,而且驚動了許多達官貴人,最後甚至驚動了對藝術有深厚造詣的唐玄宗。於是天寶元年,李白四十二歲進,唐玄宗聽從親信的薦引,下詔徵聘他到長安,給予隆重的禮遇。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自以為是超一流的政治家而其實根本不懂政治的詩人,如同凡然得意,高唱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他一廂情願地以為,這回真的能大展宏圖了,唐玄宗這位明君,就要把他召到身邊,請教他該如何治理天下,如何使天下太平。然而他錯了,他是完全活在夢中的詩人,夢一旦醒來,留下的就只有失望。
以詩人的身份,昂首挺胸走進皇宮成為皇帝的嘉賓,在中國詩歌史上,李白是唯一的一個,然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人不得開心顏」,於是他毫無顧慮地臥在這裡,是醉了還是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