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的邊塞詩意境高遠,格調悲壯,像雄渾的軍號,一聲吹的歷史都熱血沸騰。
盛唐的邊塞詩人視野開闊,胸懷激盪,充滿了磅礴的浪漫氣質和一往無前的英雄主義精神,。他們唱出了時代的最強音,充分體現了盛唐精神,是古代詩壇上絕無僅有的奇葩,是後世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峰。
在這批邊塞詩人中,七言絕句寫的既多又好的當數王昌齡。七絕在初唐時就開始成熟了,但表現能力還沒有充分發掘出來,佳作還不多,王昌齡以其成功的創作實踐,使七絕這種詩體的概括能力發揮到了極致,與李白同為寫絕句成就最高的詩人,有人甚至說他超過李白。他名氣很大。有」詩家天子王江寧。」的美譽。所以叫王江寧,或說因為他是江寧人,或說因為他在江寧當官。他的團體詩《從軍行》七首幾乎都是精品,從各角度揭示前線將士的心理活動。如第四首:
青海長雲闇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出手一句“青海長雲闇雪山”,就把戰爭氣氛渲染的十分飽滿酣暢:“黃沙百戰金甲”既揭示了環境的艱苦,又展現出戰士們輕身許國的英雄氣概。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離別情。撩亂邊愁聽不見,高秋月照長城。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更吹羈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裡愁。
這種萬裡遠隔思念妻子的衰愁,所以會那麼無可奈何,就因為每一次思念都可能是最後一次,因為一出戰就可能再不會回到這「烽火城西百尺樓「來了。這是真正的帶著血絲的相思!」不破樓蘭終不還「,固然英雄氣概十足,但詩人同時也看到了戰爭給普通士兵帶來的痛苦,並沒有一味沉浸在立功封侯的幻想中。
他的《出塞》更是古今傳俑的名篇,被譽為唐代絕句的壓卷之作。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說“秦時明月漢時關”,實際的含義不過是一輪明月照邊關。然而,把明月照邊關這種悲涼的意境推到秦漢時期,這一句就由寫眼前的實景,一變而為飽含歷史深度的虛景,虛實相生,從而使這句詩的內涵變得無比深厚。這也就是說,從秦漢時期以來,一代一代的人就一直在進行這樣的萬裡長徵,多少人就死在邊關上一去不復返。慨嘆沒有李廣那樣的龍城飛將飛將來擋住胡馬,不讓度過陰山,既痛惜自已無用武之地,不能報效國家,立功邊塞,又深切地同情邊關將士長期徵戰,有家不能歸的痛苦。詩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該如何避免這種歷史悲劇的重演。他只能幻想出現飛將軍李廣,用戰爭來制止戰爭,但同時他也深刻地意識到「昔日長城戰,咸言意氣高,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塞下曲》)就算能用戰爭來制止戰爭,也是“白骨亂蓬蒿”,同樣是個悲劇,這首詩讀起來特別上口,每一個音跟前後的音搭配的都恰到好處,我們著重從音調的和諧來讀上一遍就會知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邊關既有徵夫,內地就有怨女。他的《閨怨》就是寫妻子思念從軍在外的丈夫的: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君覓食。
他的送別詩《芙蓉樓送辛漸》也是獨出心裁的名篇: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的好朋友王之渙,年輕時以豪俠自命,愛擊劍打獵,縱灑悲歌。他詩名很大,是邊塞詩人中重要的一家,可惜他命運不濟,詩集失傳,只鱟傳下來六首絕句。據記載,有一回他和王昌齡,高適等人到酒店唱酒,正好來了一批藝人,於是他們約定,等會兒這些藝人唱歌時,唱誰的詩最多,就說明誰的詩名最大,結果一個樂工唱了王昌齡的兩首絕句,一個唱了高適的一首絕句,王之澇說:樂工唱的是鄉下人聽的樂曲。等著瞧吧!果然,一個漂亮的歌妓起來唱道: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那個歌妓又連唱兩支歌,都是王之渙的詩。從這個文壇掌故就可以看出來,他在當時的詩名有多大,這首《涼州詞》是唐詩中的名篇。黃河從白雲中滾滾流出,一座孤城被圍繞在萬仞高山之中,展現出邊塞風光的荒寒壯闊。第三句“羌笛何須怨楊柳”,既可指羌笛吹著表現徵人思家的《折楊柳》曲子,也可指羈笛嗚咽咽,似乎在怨塞外的楊柳不肯舒青漲綠來遮掩荒寒。全詩既表現了徵人的辛苦,又有一種豪邁的氣勢。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首《登鸛鵲樓》更是連三歲的孩子都能背誦。詩人登上山西省永濟縣的鸛鵲樓,望著慘淡的日頭西沉,滾滾的黃河東瀉,視線向東西兩向伸延,使視野無限廣闊。後兩句由實入虛,再推進一步,把視野再次拓寬。四句二十個字,字不奇,句不奇,景不奇,情不奇,但卻展現出如此磅礴的氣勢,這簡直是奇蹟!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同時代的另一位詩人王翰,也有一首廣為流傳的《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
葡萄美酒斟進夜光杯,還有隨軍樂隊在馬上彈奏琵琶助興,即將開赴前線的將士怎麼能不痛飲!抒情主角的內心也有幾分無可奈何,但壓不倒那種豪邁的英雄氣概,情緒仍然是樂觀的。這種詩 只有盛唐人寫得出來,也只有盛唐人能這麼微笑著來感受走向死亡的痛苦。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
另一個重要的邊塞詩人李頎,也擅長寫七言古詩。他不大看中功名利祿,卻很想做神仙,服食丹砂,期盼白日飛升。王維在《贈李頎》詩中說,“聞君餌丹砂,甚有好顏色,不知從今去,幾時生羽翼”,李頎最著名的詩是《古從軍行》: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雲萬裡無城廓,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難能可貴的是,李頎不但同情「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的漢族士兵,同 時還看到了「胡兒眼淚雙雙落」看到了戰爭給少數民族帶來的苦難。「胡兒眼淚雙雙落」再用「胡雁哀鳴夜夜飛」來襯托,胡雁哀求鳴與胡兒落淚這兩個意象疊印在一起,是多麼鑽心刺骨的審美刺激力!李頎的這種思想境界,是其他反戰傾向鮮明的邊塞詩人所沒能達到的。就為了這句話,中華兒女也應在心靈深處塑一個巨大的銅像來紀念他。
邊塞詩人中最具代表性的詩人是高適和岑參,後世合稱高岑。
高適的性格和李白有些相近,很有相些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氣派。他在《別韋參軍》中說自己「二十解書劍,西遊長安城,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 。盛唐即出狂人的時代,自然不會只出李白一個。他才氣沒有李白大,但有實際政治才幹。整個唐代,大詩人中政治才幹最出色的,官也做的最大的就數高適。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旗逶迤碣石間。校尉羽出飛瀚海,單於烈火照狼山。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恆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徵人薊北空回首。邊庭飄飄那可度,絕域蒼懵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君不見沙場徵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燕行歌》寫妻子思念出徵在外的丈夫,是從三國時期以後人人套用的老詩題。高適這一首雖然也還是寫了“婦城南欲斷腸,徵人薊北空回首”,但衝破了這一傳統題材的限制,從戰士出征時的心態、戰事的緊急、戰爭的殘酷、到軍中苦樂不均、徵人思婦與對和平的嚮往等等,都一環扣一環組織在一起。這首詩就像是用打擊樂器伴奏的進行曲,節奏強勁而又沉著,聲勢浩大,使人聽了由不得會精神振奮起來。
高適擅長寫七言古詩,氣勢壯闊,開合動盪,具有很強的感染力。他的七絕不多,但有幾首也能於小中見大,具有豐富的內涵,境界高遠。
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
詩人先極力渲染分手時環境的殘淡淒涼:黃雲千里,白日昏暗,北風吹雪,大雁南歸。在這種氣候中與朋友分手,心情自然更覺靜。但第三、四句突然一振,在這暗淡的天幕上劃出一道亮色,讓氣氛一下變得輕鬆了。這正顯示出盛唐人開闊的胸襟氣度。“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與王勃的“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更多出幾分豪邁,多出幾分自信。
岑參是盛唐最典型的邊塞詩人,在八世紀五十年代,他曾經兩次出塞,在新疆前後呆了六年。他邊塞詩的特點,我們應從兩個方面去把握。第一,他是個好奇的人,正如杜甫所說的「岑參兄弟皆好奇」(《美陵行》)。早年他喜歡從出人意表的角度去發現詩。有了邊塞生活的體驗以後,他的好奇天性也拓開了一個新天地。
第二,岑參詩中的一股一往無前的英雄氣概,這也是其他邊塞詩人所無法比擬的。他讚歎別人「功名只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他自己就是這樣作為戎裝的少年英雄馳騁在西北戰場上的。他出塞時,才三十出頭,正是充滿銳氣的年紀。王昌齡、高適等年稍長的詩人,隨著開元盛世的逐漸萎縮,朝政的日益腐敗,已經開始認識到戰爭的殘酷和非正義性的一面時,岑參卻還在戰陣上高呼馳騁顯示英雄氣概。這種心態和思想境界,就使他的詩和高適比較明顯的差異。高適觀察比較深入,更多的看到戰士的艱苦,因而詩的色彩要淡一些。岑參則用綺麗的筆調凸顯西北地區冰天,雪地,火山,熱海的異國風光,歌頌保衛邊疆的戰爭,歌頌將士們不屈不撓,立功報國的豪情壯志,有一種感人的奇情異彩。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茫茫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拔,風頭如刀面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詩寫“漢家大將西出師”,在“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的惡劣氣候中行軍。光從這種氣氛的渲染就能使人感覺到,這是一支不可戰勝的鐵軍,所以詩人信心十足地斷定,“虜騎聞之應膽懾”因而要在“車師西門佇獻捷”。這種百折不撓的戰鬥精神,在其他邊塞詩人的詩裡很難找到的。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是詩人另一個重要作品。這首詩,一開始就使人感到新奇。“胡天八月即飛雪”,按常情說,這種氣候應當使人感到“愁雲慘淡萬裡凝”才對。然而,身為盛唐時期一個好奇的年輕人,岑參卻忽發奇想,認為壓在枝頭上的不是雪,而是盛開的梨花,「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兩句至今仍常有人引用的詩句往這裡一擱,就使陰暗的天空突然有了亮色,空氣突然變暖了,從而也奠定了全詩豪邁樂觀的基調。「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展現出一派異域情調。詩人眼尖,還特別注意到轅門上面那高擎的紅旗,白雪襯著紅旗,色彩對比是如此強烈。紅旗應當是在風中飄動的,只不過偶然風停了,才垂掛著不動。這一特殊情況使詩人又設想入奇:似乎不是風逼著旗子一動也不動地展開,而是旗子凍僵了大風也吹不動。用好奇的目光來取景,用入奇的筆調來描繪,就使非常平常的告別場面,被描繪的那麼綺麗豪放,使人百讀不厭: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猶。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蕩慘淡萬裡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也應提一提也以寫古詩著名的崔銖。有人甚至說,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也就是八世紀上半葉,知名度最高的詩人就數他和王維。這至少說明他在當時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高山代郡東接燕,雁門胡人家近邊。解放胡鷹逐塞鳥,能將代馬獵秋田。山頭野火寒多燒,雨裡孤峰濕作煙。聞道遼西無戰鬥,時時醉向酒家眠」。(《雁門胡人歌》)這首詩寫邊地少數民族好勇尚武,粗獷豪邁的精神面貌,真是有聲有色。不過,他的名字是和《黃鶴樓》這首不朽的七律詩連結在一起的,還不如徑直來讀這首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